在罗大佑的一首歌《亚细亚的孤儿》中,这样唱道:“亚细亚的孤儿,在风中哭泣,黄色的脸孔有红色的污泥,黑色的眼珠有白色的恐惧,西风在东方唱着悲伤的歌曲;亚细亚的孤儿,在风中哭泣,没有人要和你玩平等的游戏,每个人都想要你心爱的玩具。”
没有人要和你玩平等的游戏,每个人都想要你心爱的玩具。是什么造成了这个社会的冷漠和不公平?是什么使得那么多朴实而善良的灵魂被欺凌、被压迫?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渐渐下意识地提倡珍视生命,提倡不要为了一根不小心掉进水里的稻草而跳进滚烫的河里。不但如此,面对那些自寻短见的人,我们还会不遗余力地劝他们:即使生活再艰难,社会再黑暗无道,我们还是要顽强地活下来。
可是,我们一心提倡的珍视生命,是不是应该也包括珍视生命中通过努力而能获得的平等、自由的机会?
不要再抢孩子们的玩具,不要剥夺他们生活在社会中残存的自尊,让他们有机会发出属于自己的呐喊,让他们的呐喊被更多人听见,让有幸听见的人们,自觉地去完善人类的命运……或许这就是这个时代最迫切的需求。
在中国西南的某片竹林深处,有一个叫周伟福的年轻人。据说,这个名字是他刚满月时,爷爷请山上的老道士给取的。当地人信奉这个,认为天地万物皆有灵性,而人则是这万物中至金至贵之物。所以,当周伟福降临于世时,对其寄予厚望的父母必请当地德高望重的人来为自己的孩子取名,以求日后平步青云,飞黄腾达。
可长大后的周伟福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这老道士给他取了这么一个难听的名字。他一直想把这的名字给改了,只要是名字里有个“福”字,他就永远觉得太土气。在县城上高中的时候,就因为这个名字,他总抬不起头来。这种自卑的情结会伴随他很长一段时间,所以,每当有人叫他的名字,他都尽量装作没听到,迫不得已的时候才回应对方。
周伟福是家族里的独根独苗,香火传人,所以深得爷爷的疼爱。爷爷还在世的时候,反复给他讲了一个故事,说周伟福三岁的时候,生了一场怪病,每到半夜就学狼叫,一直叫到后半夜才罢休,叫完后喝一大碗水,出一身冷汗就睡过去了。长此以往,村里那些人个个都心惊胆颤,以为他是狼孩,留着他必将成为祸乱之源。
为此,周伟福的家人是想尽了办法,赤脚医生来了好几回都没用,医院也没辙,请道观里的巫婆跳大神也没跳好…….正当束手无策之时,有个背着背篓去山上采药的外地老中医路过他们家,给孩子开了包药,四碗煎作两碗喝,周伟福竟是一夜之间就好了。
奇怪的是,那老中医并没有收钱,只是在他们家吃了餐饭,喝了几碗自酿的米酒就走了。临走时,只一个劲地笑着称赞这米酒酿得好,益寿延年,活血祛瘀,温经通便。
其实这种故事,编进小说里的不知有多少,可周伟福却深信不疑,从此对中医产生了一种无比崇尚的向往。他觉得自己这条命是那个老中医给救的,觉得只有像这种悬壶济世的人才值得被尊重。
后来,年迈的爷爷中风了,半身瘫痪,卧病在床,大小便失禁。全家人四处打听那个老中医的下落,却一点音讯都没有。
爷爷并不想死,但看到家人为了自己这几根老骨头四处乱窜,只得说:“算了,这是天命!人力怎么能抗得过天命呢?他来了也不一定管用啊!”没过多久,他就心平气和地咽气了。
为此,周伟福一直感到很遗憾,不都是命吗,难道生命也分贵贱?为什么有人救得了自己的命,却没人来救他爷爷的命?
后来,周伟福便立志要学中医。高考后,他的成绩刚好上线,在填报志愿的时候,他义无反顾地选了医科院校的中医专业。悬壶济世这样的口号在这个时代或许太大了点,他只是怕自己的父母有一天也会病、会老、会死……他只是怕当这一天来临的时候,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带走……
“要走出这片山,到更远的地方去,要扔掉老祖宗扛了几辈子的那把破锄头,要抬起头来做人,要做个人上人。”这是周伟福从小听到大的教诲,每个比他年长的人都这么跟他说,好像他们中的每个人都有权力去安排他的未来和使命一样。
“好风凭借力,送我入青云”,可自古华山一条路,在这个连人造卫星都探测不出来的小山沟里,只有凭借“教育”这股风,才能把他送到山外去。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考上大学的周伟福确实在村里扬眉吐气了一把,可当他从老师手中接过这本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全家人都坐在院子里叹气。
父亲低声地对母亲说:“怎么办?学费,住宿费,加上每个月的伙食费,一年就要一万多块。”
“还能怎么办,砸锅卖铁也不能让儿子辍学啊,大不了卖血!”
“现在城里都鼓励无偿献血了,卖血卖不了几个钱的。唉……”
父亲的叹息声,还是传到了儿子的耳旁。
如果我们用相对论的概念去审视这一万多块钱,会发现这其中很有意思。
“货币,商品交换的媒介。”这是周伟福在高一政治经济课上学到的最有意义也最空洞的一句话。
商品交换的媒介——这可怜的一万块钱,可能还不够支付某个政府官员一顿饭的公费吃喝;一万块钱,可能某个不知油盐柴米贵的富家女逛几次商场也就花完了;一万块钱,如果是像之前提到的玩世不恭的孙逸之流,和陌生女孩开一两次房也就没了;一万块钱,富甲一方的企业家坐头等舱出国开一次不知所云的会也就没了;一万块钱,估计都还不够那些沽名钓誉的绅士们喝一瓶假红酒……
再从另一个角度看,这一万块钱,可以买多少本书,可以让多少食不果腹的孩子体验一回温饱,可以改变多少人悲苦凄惨的命运?一个在山西煤洞里没日没夜挖矿的工人,要挖多少煤,才能挣得够这一万块钱?一个在广东、浙江某车间里劳作的缝纫工,要车多少件衣服才能挣得齐这一万块钱?一个在街上卖烤白薯的老太太,即使排除城管的围追堵截,她要卖多少块白薯,才能挣得齐这一万块钱?
这一万块钱,局限到周伟福的家里,就折换成了多少头猪、多少斤稻谷、多少亩地的橘子。一个自给自足、基本不参与商业交易的小农家庭,如果收成好的话,在这太平岁月,自然可以丰衣足食。可一旦要把这些收成都换成“商品交换的媒介”,才发现它们是那么不值钱。那些厚颜无耻的专家都说农业是国民经济的基础,这基础,恐怕也只夯实了农民们不揭竿而起的基础,好让他们安于这岌岌可危的温饱,而至于其他的,专家们恐怕也做不了什么。
好在这些憨厚的农民们不会问:为什么有些人能泡温泉洗桑拿,开着轿车满街爬,而他们却只能日晒雨淋,伺候这贫瘠的一亩三分地。他们只会怪自己没文化、没见识,享受不了这荣华富贵、紫醉金迷。他们只会在路边停下来看着这些作威作福的轿车从身边开过,扬起一路的污泥,然后,扛着锄头走向另一块菜地。
贫苦人在现实的泥沼中挣扎,富贵人则喝着贫苦人的血汗,忍受时光的虚无与沦落。“没有人要和你玩平等的游戏,每个人都想要你心爱的玩具。”可周伟福的父母手中握着的并不是玩具,而是他们辛辛苦苦一年、两年或是多年才积攒下来的血汗,而是他们寄托在周伟福身上的所有希望。
家里人卖了几头猪,把新收上来的稻谷也卖了,也只是给周伟福筹集了学费和住宿费,可每个月的伙食费却不知道从哪里来?为了挣够自己这半年的伙食费,整个暑假,他都在县城的建筑工地上打工。
那是温州老板投资的一片商品房,建成之后,这里将逐渐成为县城最繁华的地段。大城市的房地产已经基本饱和了,剩余的流动资金便流向了二三线城市,以及这种弹丸小城。
周伟福第一次来到这片工地时,看到门口拉着一幅横幅,上面写着:“安全生产,注重效率。”
可是第二天刚上班不久,就有一个工人从高楼上摔下来,工地上扎堆的钢筋插得那人全身漏洞百出,落地的时候,扬起漫天灰尘,久久不能平息。
周伟福围观上去,看到那个男人,他口中不停地喷血,四肢抽搐,脸上身上全布满了污泥,完全辨不清他的模样。几分钟后,救护车来了,众人手忙脚乱地把他送上车,可还是不治身亡。
就因为那些污泥,连死时的面目都被无情地掩盖了。如果被烧成一堆骨灰,还有谁会认得出自己?
那晚,周伟福躺在用简陋的帐篷搭成的宿舍里,他旁边的那些老工人则一如既往地喝酒、打牌、讲桃色笑话,好像死去的那个人跟自己全无一点干系!
晚上工地依然亮着灯,他看着这些整日生活在污泥中的工人,既哀其不幸,又怒其不争。为什么他们可以对同类的死冷漠到不为所动、习以为常的地步?为什么他们可以对自己的命运如此麻木?他们是不是对未来早已失去了期待,又或者像周伟福的父母一样,把希望都寄托在了下一代身上?
他以前也经常听到身边的长辈抱怨:“我这一辈子算是完了。”现在,看到帐篷下这些佝偻的身影,他才明白其中的绝望。
可是,擦干身上的污泥,不就能看清自己的容貌和身份了吗?重整衣衫、重修边幅,也可以跟他们活得一样体面,只是这灵魂中到底少了什么,是与生俱来的那份骄傲,还是改变现状的勇气?
有一次,周伟福站在未竣工的楼顶,透过迷雾,极目远眺,他看到城郊的一片菜地,绿油油的,整整齐齐的,像极了家乡的梯田。他又走到边沿,俯视脚下的那片工地。这个位置正是那个工人失足掉下去的地方,周伟福的眼前突然一阵眩晕,摇摇欲坠。
突然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把他拉了回来,是另一个满脸污垢的大叔。“你干什么呢?你知不知道这样有多危险!这里已经死过一个了,你不想活也要死远点啊,别连累我们!”
“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我刚才只是……只是有点好奇。”周伟福不停地弯腰道歉,不知道是不是庆幸自己没有从这里掉下去血溅三尺,他从没像这次这般真诚地道过谦。
“对死有什么可好奇的?!你年纪轻轻的,如果这样不自重,那真是死了都没人可怜。你想想家里的父母,他们把你养这么大,你……你这样轻生算啥?”
“大叔,我不是想自杀,真的。”
大叔也笑了,一改之前严厉、责骂的口吻,递给周伟福一根烟。
“大叔,我不抽烟。”
“抽一根吧,不碍事的。”
周伟福只好接过烟,抽第一口的时候,他呛得直咳嗽。
大叔见状,笑得更欢了:“我有一个儿子,也跟你差不多年纪,还在上学呢。你这么年轻就出来打工啦?”
“不是,我只是打暑期工,八月末我还得去大学报名呢。”
“恩,你这孩子比我家那个要懂事,我家那个就只知道跟我要钱。唉……也不知道学校天天都在教些什么。”
周伟福看到大叔额头上都是汗。“这大热天的,也别在这上面晒着了,当心中暑啊,我们都下去吧,找个阴凉的地儿。”
这一来二往,周伟福和那位大叔也就熟络起来了。他们聊起各自的家庭,聊起各自的烦恼……时不时地,大叔还教他怎么在工地上偷懒。渐渐地,周伟福也从大叔口中学到了很多平时不怎么接触到的脏话。天气这么热,活儿又那么重,身边又没个女人,不学几句脏话还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败火啊!
忍着酷暑,流了两个多月的汗,直至大学开学前,周伟福终于在工地上挣够了自己头一个学期的伙食费。当然,这也只是卖气力而已,工钱不可能很高,但好歹可以缓一缓。
在一个陌生城市的清晨,周伟福下了火车,拎着一个蛇皮袋在城市中央的广场转悠了好久,才找到录取通知书上写着的、通往学校的路公交车。
公交车一路前行,开出了市区,驶向郊外,经过一座大桥,经过一个三岔路口,经过一个养猪场,经过一片橘子园,又经过一片坟地,才渐渐到了一个荒郊野岭的地方,才渐渐看到他神往已久的大学校门。
他下了车,望着大门口那十一根硕大的白色柱子,竟不知该怎么往前走……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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