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RY之Y
Y的日记:
一九四七年冰雹事故幻想曲我在跑步时分神,脑中不断闪现幽蓝色闪电般骨折的画面。一条不再自由的小腿老式钟表似的摇摆,膝盖环节维系着一体薄弱的联系,额头率领躯干翻一个长远的跟头。东张西望地过一条车流量可怖的马路,不止绿灯,不止人行道,我谨慎得不像话,生怕指甲盖大的马虎造成飞来横祸——好像姓博格尔的黑人男仆,给人以工程建筑般的稳重感,却在过马路的问题上迟迟拿不定主意。使劲逃避假想的事故,但事实上当你越想不去想一件事,你就越是忍不住去想。把握不定的庄严的黑人最终结局仍是可怜地被一直追踪他的马车碾碎了脑袋。关闭高楼窗户往往需要站在透明玻璃前,若不是白色框架明确地分割阴阳,会误以为没有保障。三十层朝下望一眼,只消一眼,就仿佛与修罗告别,面色宛如冰柜长途之旅刚才终结的未来人。在尖锐的、金属或木质的物品面前,再玩世不恭的浪子都变得低眉顺眼。这些繁多类型的危险品对眼睛来说是最大的威胁,唉,脆弱的眼睛!(千禧年补充:我的孙女在养眼睛,她面临着多少风险啊!)潜伏在四面八方,奉命等待、随时预备出击申援的“危险”包括冲着皮肤来的开水和硫酸。视觉、听觉、嗅觉的模拟实况很频繁。我必须承认我是胆小如鼠的。在奥斯特自传里看到一段和上述我在一九一七年三月份写的意思很相像的话:她(他的母亲)从早期的恐高症演变成各种形式的瘫痪的爆发:怕自动扶梯,怕飞机,怕电梯,怕开车,怕靠近大楼顶层的窗户,怕独自一人,怕开放空间,怕步行去任何地方(她觉得自己会失去平衡或昏迷),并变成一众永远存在的疑病症,渐渐达到了害怕的最高峰。换一句话说:就是怕死。最终也可能无异于这样说:怕活。超重风扇旋转着掉下来。指甲刀夹断指头。闪电劈到我的脸。剃须刀割断喉结。耳钉穿过软骨。被当成女巫绑在火刑柱上烧焦,还有什么没发生?高空飞机的挡风玻璃破裂致使我半个人都被拉扯出去。被黑洞扯成“意大利细面条”。从十几级台阶上滚下去。遇到僵尸时安静屏气。夜半鬼敲门。潜水后患沉箱病。捡起放射性物质后全身溃烂。查出恶性肿瘤。吃错药。筷子插进脖子。被古早的借鉴江湖吞剑术发明的库斯莫尔管(也就是现在的胃镜)戳破食道。班主任杀死我后将尸体藏在钢琴里。小丑开着轻型旅行车轧死我。被驯兽师训练的猛兽咬死。被走钢丝演员强迫走钢丝时摔下来。睡觉打呼噜窒息而死。梦游着踏空。突发性癫痫。冲浪时被大海卷走。水草缠住我的脚踝而鲨鱼朝我游过来。赛车翻车。遇见原始食人族。因为大笑致使船翻。因为井盖被偷走夜路时掉下去。因为一无所获而恼羞成怒的抢劫犯举起了锤子。遇到马路连环杀人狂魔。被科学怪人抓走做实验。八百万种事故,很难相信至今为止我还没有遇到过分恐怖的,只是在脑中舞台剧似的上演,但我总是感到恐惧,迫使自己处于戒备状态中,就像一个国家居安思危一样。不过是无关痛痒的恐惧,以波兰诗人罗兹维克的诗作结:你的恐惧庞大而抽象我的却渺小一个带着提包的文书。
Y
那会儿Y既年轻又胆怯。她总是噤声的,由此被认为是软弱和不堪大用的,人们看着她冷哼,却并不知道她脑子里的信息爆炸此起彼伏。尔后湮灭于懒散无神的状态里。她成天惊恐终将到来的老去——但等真正老了以后,又觉得没什么大不了。恰恰相反,老去让她勇气十足,让她觉得死神不过如此。没有一个男人向她走来说,“我认识你,我永远记得你。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美,现在,我是特为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那时你是年轻女人,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但这不妨碍她去照魔镜——不必询问谁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第一,她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第二,全世界的女人都很美丽,无需比较;第三,干嘛要听信一个傻头傻脑的镜子,它算什么权威?如果它如你愿,好像阿谀奉承,如果不如你愿,也只能说它真没眼光!——细细感受那些自由散漫惯了、聚众滋事的皱纹,松弛而干枯的皮肤和其他所有老年人的共有标识。我们习惯了睿智的老先生,可老妇人呢?人们爱用的成语是年老色衰。充其量说她仁慈!妇人之仁,贬义多于褒义。或是恶,全然的巫婆,如托卡尔丘克一针见血指出的:“一个恶毒的老妇形象,是一个有两个耷拉着的乳房和一个不会生育的肚子、因怀恨世界而疯狂的人物,尽管是强而有力的。”她真想质问世界,凭什么总是长着鹰钩鼻、又老又丑的恶女?Y无法忍受任何刻板印象,但她也没有办法为全体老妇集团正名。这可能是为什么她那么讨厌R的前女友,那位女巫猎人的原因,他们宁可错杀一千不肯放过一个。另外,作者猜测她最讨厌的电影很有可能是《故事的故事》,那里边的老女巫又可笑又惹人厌。总而言之,她非常在意自己的穿着打扮,尽管你不认识Y,但如果你在本城遇上她,绝对能认出来那是她而不是别的老妇;相同地,你也绝不会将别的老妇错认成是Y。Y比大部分的年轻人更懂时尚,她的老态丝毫不影响她的时髦,就连“老”这个字眼,在她身上从她口中,都变成比年轻潮流亿倍的东西。如果有人胆敢拿自己的年龄和她的年龄做加减法,并且尖酸刻薄地炫耀自己的年轻气盛,Y只需神秘莫测地挑挑眉。没有人比阿多尼兹奥将建造一个老女人的过程形容得更好:“皮肤开始从骨头上微缩,骨头尚未变脆,但已开始磨损,血液在逐渐黏稠的隧道与阴沟里变缓。我不想看见闪亮的秀发如何滤去它们的色彩。犬齿斑驳的牙根暴露在外,有洞的臼齿越来越松。”日后他们会懂得的,时间进程终将因为珍妮特法则窗间过马般,甚至如同乘坐时光机,从漫画的第二格飞逝到第七格,从电影的片名行进到尾声长名单,从你被人换尿布的瞬间跳转到曾孙女握着你的长满老年斑颤巍巍的左手。来不及思索,无声吞咽那份苦楚酒水。或早或晚,人都会变成老朽,变成骷髅,变成骨灰。想听更详细的过程吗?死后数小时内,肌肉在外力刺激下仍能收缩;仍能观察到肠道蠕动和精子活动;瞳孔对注入结膜囊的药物有散瞳或缩瞳反应。死亡后先是软绵绵的肌肉松弛,然后是硬邦邦的尸僵。下一环节是尸冷,再接着尸斑,角膜浑浊,皮革样化,细胞组织自溶。若在这之前你已签署了科学实验协议或器官捐赠,你能做的事情就更多一些,他们很真诚地开心于切开你的手感、你精准的内脏位置、种种都和真人无异,还节省下麻醉剂,且不会流血导致模糊视野,千载难逢的机会。万岁!当Y变得不怕死也不怕活以后,她的潜能得到了最大化发挥。R和C都对她刮目相看,并且引以为豪。Y去做了上百件她过去根本想都不敢想的冒险,以她的年纪来说,那些活动的风险几乎能要了她的命。幸运之神难得一直眷顾着她,让她的身体跟上了她的灵魂,为过去的胆小鬼搏一搏,单车变摩托。当R要和他那位讨人厌的女友装着她那本从不离身更讨厌的“女巫猎杀手册”《女巫之槌》(MalleusMaleficarum)去追捕女巫时,是Y挺身而出用机智手段使一巢的女巫脱险。这些女巫都是无害的,和那些在过去被误判为女巫的平民女人一样无害,而且历史上的女巫大多是治疗师。她们其实并不感到难过,反而赞赏道“追捕我们的女巫猎人是个女孩!好欣慰啊。过去这一职业是被可恨的男人们垄断的。”
她们之间还有仅存的一个硕果,现在还只是个宝宝。男巫已经快要绝迹了。不清楚是哪位女巫的子嗣(他是体外受精卵),所以所有的女巫共同扶养他,全是他的亲生母亲。而他则对所有人都怒目而视,唯独对Y有一种莫名的信任和依赖似的。于是她们说,你把他带走吧。Y自打她的吝啬鬼儿子横死,曝尸荒野,再也不肯扶养任何孩子长大,因为这无疑是浪费感情自作自受。她当然也很同情C和R的母亲,因为她觉得这两个孩子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们也会死得比自己的母亲还早,所以她不打算对孙子孙女们施加过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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