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州有条城南大街,街上相距百米有两家大名鼎鼎的药铺。一家“济仁堂”,老板姓李,自称得神医李时珍亲传,擅断各种疑难杂症;另一家“华记医馆”,门面稍小些,主人姓华,以治疗跌打损伤、接骨正骨见长,据传是名医华佗的后裔。
俗话说,同行是冤家。不过这两家药铺因为各有所长,用现在的话来说,一家是内科,一家是外科,病人各择所需,几十年来倒也相安无事。
话说李家公子李密,从小聪颖过人,尽得父亲真传,长大后又遍访名医,拜师学艺,医术已不在其父之下。李掌柜年事渐高,这一年便把济仁堂生意交给李密打理,自己回老家享福去了。没想李密待父亲走后,立刻择一黄道吉日大放鞭炮,将挂了几十年的济仁堂牌匾取下,换上镏金新匾“赛华佗”。
此匾一挂出,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登州城顿时举城哗然,大家议论纷纷:一山难容二虎,李家公子这是要向华家叫板了!原来,李密素有野心,见华记医馆和自己“平分秋色”,心中早就不满,决心将华家挤垮,独霸生意。这几年他寻访名师,学的就是华家擅长的接骨正骨的医技。
这边牌匾一挂,华家那边自然就知道了,出人意料的是,华大夫非常平静,还郑重其事地派人给李家送来贺礼。华家避而不战,虽说场面上落了下风,但生意却未受多少影响,毕竟几十年打下的根基,登州府的老百姓碰上断腿断胳膊的,首先想到的还是华记医馆,这让李密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这天,华大夫刚打开店门,有两个壮汉咋咋呼呼地抬着个目光呆滞、口角流涎的病人闯了进来。一个壮汉说:“大夫,这人被仇家捉去,不知怎么弄的,回来后就成了这个样子,他耳朵好像聋了,你快救救他吧!”
华大夫是祖传骨科,治疗跌打损伤有一套,对付这等疑难杂症就头疼了。他一看病人这样子,忙说:“别耽误了,快送他去济仁堂……不,赛华佗去,这等疑难杂症老夫不在行。”
那壮汉闻听,勃然大怒:“不在行还开什么医馆?干脆把牌子摘了烧火算了!今天你要治不好我兄弟,我就把你铺子拆了。”
华大夫争辩说:“天下没有包治百病的大夫,我已给你们指明了去处,二位请便!”
壮汉哈哈狂笑:“庸医!看我怎么砸你的牌子!”说罢跳起来奔到门口,就要动手。
华大夫气得浑身发抖,这牌子一砸,几十年的声誉就要被毁于一旦,他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拦阻,却被那壮汉随手一推,摔倒在地。
正在此时,旁边传来一声断喝:“住手!我来治!”
两个壮汉一愣,见喊话的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青衣小帽,是药铺的小伙计华英。
华英将华大夫扶到椅子上坐下,低声说:“先生,让我来试试。”说罢,他取出一根金针,径直来到病人身边,将金针探进病人左耳,慢慢地转动,片刻后取出,就见金针上附着点点水银珠。华英说:“先生,他的左耳是被灌进了水银。”
那两个汉子对看了一眼,脸上露出惊诧之色,华大夫在一旁又惊又喜。
片刻后,华英用金针将病人左耳中的水银吸附干净,然后拿针再探右耳,可是金针却被硬物挡住。华英仔细一看,说:“先生,他右耳灌进的是铅水。怪了,是谁这么狠毒?”
病人左耳已通,此时听清了华英的问话,愤愤地说:“我也不知道,前天,我半道上被人用闷棍打晕,醒过来后就成这个样子了。”
华英将刚才从病人左耳中取出的水银全数灌入他的右耳,凝固在耳中的铅块与水银相遇,不一会儿就融化成水流了出来。那两个汉子见状,神色大变,趁他们不注意,偷偷地溜了。
华大夫终于舒了一口气。不过,他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问华英道:“你医术挺高呀,是在哪儿学的?你到我这儿是不是另有所图?”
华英是两年前华大夫收留的一个小乞丐,当时因为又累又饿晕倒在药铺门口,华大夫无儿无女,见他可怜,长得又聪明伶俐,问明他是个孤儿后,就给他改名华英,留在身边当了药僮。而且就在几天前,华大夫将自己祖传的接骨秘方交给了华英,华英今天突然露了这么一手,怎不令他心生疑窦?要知道,这些年来有多少人想方设法要得到他的祖传秘方啊!
只见华英“扑通”一声在华大夫面前跪了下来,说:“先生,您误会了,您待我恩如父母,我哪敢有所企图?这是……是我以前在一本捡到的医书上学的。”
华大夫自然不信,他沉吟半晌,突然起身进屋收拾了一个小包袱,拿出来扔到华英面前,说:“你一定有些来头,不过你今天帮了我的忙,既然你不肯说,我也不多问了。这里有点盘缠,你拿了现在就走吧!”
华英见华大夫要赶他走,忙央求说:“先生,求您再容我多住几天,这些人可能是李家派来捣乱的,我怕他们还会再来找您的麻烦。”
华大夫傲然一笑:“我素不爱与人争名夺利,既然他不容我,大不了我回乡下种田去。”
华英还欲开口,华大夫却态度坚决。无奈之下,华英只好含泪告别。
过了两日,华记医馆又拥进一群人来,为首之人说:“华大夫,救命!”
华大夫见他们抬进来的这个病人浑身上下全无血色,忙问:“怎么回事?”
为首之人说:“大夫,这人被逼吞下了几十条活水蛭。”
华大夫心中一惊:病人全无血色,原来是水蛭附在他胃壁上吸血的缘故。可是,这等奇怪的病症他从来没治过,当即说:“快,你们赶快把病人抬到赛华佗那里去,让李大夫治。”
这帮人又是跟上次一样,非要华大夫救人,否则就要拆医馆牌子。那个为首之人还大声嚷嚷道:“你那个小伙计哪里去了?叫他出来再露一手给我们看看!”
华大夫心中明白了:果然是李密又派人找茬来了。
正为难之际,从外面进来一个人,华大夫抬头一看,正是李密。
李密笑嘻嘻道:“华伯伯,听说您遇到麻烦了?”
华大夫看他一眼,说:“这里有个病人,老夫医术不精,惭愧得很,想送他到你那儿救治,可他们……”
李密哈哈大笑:“华伯伯,那就是您的不对了,我们做大夫的哪有强送病人出门的道理?”
华大夫心中火起:“难道你们赛华佗就能包治百病?”
李密咄咄逼人:“包治百病不敢说,不过您治得了的我能治,您治不了的我也照样能治。病人既然上了我的门,我就绝不会往外推。”
“你……”华大夫正欲争辩,突然见病人呻吟不止,心里不禁一个“咯噔”:得趁早诊治,否则要出人命。于是,他强咽下一口气,道:“贤侄青出于蓝,我万分佩服。眼下救人要紧,还是请贤侄赶快出手吧!”
李密乜斜了病人一眼:“救他自是小菜一碟,不过……”
华大夫自然明白李密的意思,咬咬牙,黯然长叹一声:“行,从今以后,我华记医馆关门,我搬出登州城去。”
李密就等他这句话呢,当即喜上眉梢,对他的那伙人说:“华大夫既然这么说了,你们也没有必要硬拆人家的牌子,把病人抬到我们赛华佗去吧。”
众人得了指令,于是口中对华大夫冷嘲热讽着,抬起病人就要往外走。
没想就在这个时候,迎面却被一个人拦住了去路,大家定睛一看,来人正是华记医馆的那个小伙计华英。
华英不卑不亢地对李密说:“李公子,请把病人留下。”
李密顿时瞪圆了眼睛,呵斥道:“小乞丐,我正想找你算账呢!你小子吃里扒外,拿着我的钱,是不是又想来坏我的事?”
华大夫在一边闻听,大吃一惊:“华英,难道你来我这里,是他指使的?”
华英点点头,说:“是的,先生,我的确是受李公子的指使,才到你身边来偷艺的。”
华大夫一股热血直冲脑门,指着李密骂道:“你真是卑鄙!”
李密却丝毫不以为耻。原来,李密早就对华家接骨正骨的祖传秘方打起了主意,两年前,他在出门拜师途中遇见小乞丐,见他生性机灵,便心生一计,许以重金让其打入华家,伺机偷学秘方。
可谁知此时,华英看着李密,脸上却显出一丝怪笑:“李公子,你只知道我是个乞丐,可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吧?告诉你,我也姓李,我的爷爷叫李时珍。”
此话一出,华大夫和李密都惊愕不已。
华大夫半信半疑地问:“你真是神医之后?”
华英点点头,看了看病人,对华大夫说:“先生,我的事情一会儿再说,我需要一罐蜂蜜,先给病人清除腹中的水蛭。”
华大夫赶紧差人去取蜂蜜,尽管他心里疑虑重重,但知道眼下总是先救病人的命要紧。
可李密的脸色就不对了,自打听说华英是李时珍的后人,就显得十分坐立不安,尤其听华英说要蜂蜜,顿时就脸色煞白:水蛭遇蜂蜜就化为水,这正是自己家中那本珍贵的医书上所记载的。难道他真是李时珍之后?李密的额头不由渗出一层密密的汗珠。
只见那病人喝下蜂蜜后,不到喝盏茶的工夫,呻吟之声便由强转弱,显然痛苦顿减。
华英这才对华大夫说:“我来登州的目的,是要找回我爷爷留下的一本医书。我们李家世代行医,我爷爷将他的行医心得记录成书,没想后来却被身边的一名药僮盗走,这名药僮几十年来不知所踪,我一直在寻找他。两年前,听说登州出了神医,我才追查到这里。”
华大夫问:“那你现在这本医书找到了没有?”
“书在哪里,这位李公子应该很清楚。”华英抬臂一指李密。
李密一愣:“你胡说什么?我怎么会知道?”
华英说:“没想到仅凭我爷爷写的一本医书,你的父亲就成了名医。起初我见你们是用来治病救人,也就算了,没想到你现在仗着一点小技,不顾病人痛苦,想独霸医市。现在,请你把医书物归原主吧!”
李密对家中这本医书的来历自然清清楚楚,可他哪里舍得归还,冷笑一声,抬腿就走。
华英也不拦他,只是冲着他的背影大声说:“你想找我的话就来,我会在这里恭候。”
众人随之也跟着走了。
华大夫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对华英说:“原来真是李先生之后,老夫失礼了。”
华英却拜倒在地:“不,先生,失礼的是我,我实在不该对先生隐瞒。这两年我从先生这儿学到了不少医术,先生几天前还以家传秘方相赠,慷慨无私,学生深感高义。现在,是物归原主的时候了!”说着,他从随身带着的包袱中取出一本小册子,双手举过头顶。
原来,华大夫为李密所逼,深知李密心狠手辣,不达目的不会罢休,他怕连累华英,才故意把他撵走。并且,他深知华英天性善良,决无害己之心,当时就把祖传秘方悄悄放在包袱中交给华英,盼他以后能好好继承自己衣钵。
谁知华大夫却不接手,说:“真是惭愧得很啊,就我这点医术,还班门弄斧,不提也罢……对了,你刚才说李密会来找你,这怎么可能呢?”
华英笑道:“先生放心,刚才说话的工夫,我已在李密身上下了药,两天以后,等药力发作,他身上就会奇痒难耐,到时候自会带着医书来找我。”
华大夫一听,不由哈哈大笑:“好哇,是该让他吃点苦头了!”
果然,两天后,李密被家人抬着来了,浑身上下已被抓挠得鲜血淋漓。见到华英后,李密双手捧着医书,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华英说:“医书原本是用来治病救人的,你却霸在手里用它做敛财的工具。今天我也跟你学一学,你若是想让我给你治病,就先回家取一千两银子来吧!”
李密不敢怠慢,赶紧命人取来银子奉上。
华英这才道:“想止痒其实很简单,只需用猪苦胆泡水,连洗三遍,身上就不痒了。”
李密气得差点没当场翻白眼:这么一句话,就值一千两银子?
后来,华英把一千两银子连同医书一同交给华大夫,说:“先生可以用这银子把医书翻印了,让普天下的大夫都能读到它。造福苍生,这才是我爷爷写医书的本意啊!”
华大夫感动不已,翻印医书的时候,把自己华家舒筋活血、生肌接骨的祖传秘方也同时印了,随医书一起散发……
文/黄胜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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